
大哥说:“我从没做过令阿梅不开心的事,没对不住阿梅,是她欠我太多,不是我欠她太多,她那样走了去,她欠了爱,我辛辛苦苦同阿妈带大她,这样没什么可以代替到。”覃美金嗜赌,梅启明无业。梅艳芳生前,两人就换着花样向她索钱。梅艳芳公开说过:“母亲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,只知道跟我要钱。”立遗嘱时,梅艳芳说不想让梅家人拿到一分钱。

法院最终判决,梅妈覃美金败诉。1963年,梅艳芳出生在香港。父亲早逝,剩下母亲拉扯两儿两女。梅妈让两个女孩出去赚钱,以供哥哥们上学。梅艳芳4岁就和姐姐进戏园唱歌,两人提着大茶壶给客人倒茶,边倒边问:“先生、小姐,要点歌吗?”姐妹两人白天念书,晚上唱歌表演补贴家用。

歌女社会地位低下,梅艳芳的同学也把她当成怪物看待。书念到初二,实在念不下去,梅艳芳退学了。1982年,华星娱乐成立唱片部,举办新秀歌唱大赛。报名的有三千多人,评委听的不耐烦,目测选手不行就直接按铃打发走。19岁的梅艳芳和姐姐一起报名,两人都杀进前一百。同届参赛的还有张学友,评委黎小田嫌他丑,听了两句就把他“叮”走了。
梅艳芳长相不算出众,但身体语言一流,动作一分不多,一分不少。那天表演,台下的评委黄霑给她打了满分十分,顾嘉辉以艺术无满分为由打出九分。黎小田说:“从新人来讲,再来十年,都不会出一个像她这样好的。”

那会儿陈冠中的杂志《号外》名气很大,里面有个专门讽刺明星衣着的专栏,叫“Dress to Kill(穿的真好)”,有一期的照片就是梅艳芳。刚要成名就遭遇媒体暴力,梅艳芳开始频繁出入酒吧,借酒浇愁。梅妈看不过,怕梅艳芳沾上娱乐圈的坏习气,让她晚上早回家,还找了哥哥姐姐督她。从亲人到外人,梅艳芳连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。这时,刘培基出现了。
1983年,华星的负责人苏孝良找到当时著名的服装设计师刘培基,说手下有个新人,请他帮忙包装设计。

两人童年经历相似:刘培基的母亲是当时知名的作家孟君,父亲则从未出现过,刘培基也不知道父亲的任何信息。八岁前,刘培基跟着母亲住九龙塘花园别墅,后来孟君打算再嫁。担心孩子成为拖累,孟君不让刘培基与外人见面,吃饭时一听到响动,他就必须撂下碗筷躲藏。刘培基藏得很好,连邻居都不知道孟君还有个儿子。
刘培基先是被送去了寄宿学校,十一岁又被送去做服装学徒。拜了师父,拿起针线,刘培基知道,这辈子是没人管了。孟君带刘培基去饭店吃了最后一次饭,对他说:“今天以后不可以再叫我妈妈了。”刘培基“哦”了一声,走出饭店。此后三十余年,两人再也没有见面。1996年,孟君过世,抬棺人问刘培基要不要再看一眼,刘培基摆手拒绝,只是对着孟君的棺材磕了三个头。刘培基说自己对女人没有丝毫安全感,一生没有婚娶。
与梅艳芳见面两、三个星期后,苏孝良告诉刘培基,梅艳芳要去参加东京音乐节。东京音乐节是亚洲级别的比赛,梅艳芳代表香港出赛。刘培基觉得服装要有民族色彩,所以做了一件白色棉袄,配一条有型的皮裤,加一块大披肩。之前梅艳芳习惯上台戴手表,刘培基送给梅艳芳一对白金戒指,特意叮嘱她上台绝不能戴手表,只有走场的歌手赶场要看时间才戴,日本人很在意这些细节。

一众人在大浪湾临海的小山坡堆起木炭,燃起大火,梅艳芳一袭长裙站在火前。拍照前,刘培基让梅艳芳在裙子里穿一条短裤,怕她的裙子万一烧着了,还有短裤打底,不至于走光。当时香港封面专辑统一是歌手的大头照,刘培基却做了个让华星高层“一额汗”的决定——封套不用大头像,只用梅艳芳站在火堆前的照片,封底才用梅艳芳的大头。
几个人赌赢了,《赤色梅艳芳》大卖五白金(销量五万为白金唱片)。刘培基为梅艳芳打造的新造型被人接受,再也没有媒体说她是“徐小凤第二”。

刘培基让理发师帮她理成短发,又给她戴上眼镜穿上男装,竟很漂亮。穿上男装的梅艳芳褪去之前的幽怨哀愁,性格中的豪爽和帅气被勾勒出来。《飞跃舞台》获得最佳唱片封套设计奖,梅艳芳开始赢得“百变”的称号。1985年,《坏女孩》发布,仅一周就拿下销售八白金,三个月突破72万张,成为香港本地销量最高的唱片之一。刘培基花在梅艳芳身上的时间越来越多,张国荣有点吃醋,说自己被冷漠了。
也是在1985年,梅艳芳遇到了她的初恋——近藤真彦。他是当时日本的偶像男星,有不少歌被翻唱成中文,其中最知名的就是梅艳芳的《夕阳之歌》和陈慧娴的《千千阙歌》。两人一年前见过一面,这次参加活动,近藤真彦认出了梅艳芳。两人在酒会上跳舞,近藤真彦问:“我可以吻你吗?”梅艳芳点点头,两人一吻定情。之后两人夜夜通电话,不到一个月梅艳芳又忍不住要到日本相会,交往中她先后去了7次日本。
但那时近藤真彦正与日本女歌手中森明菜恋爱。梅艳芳起初被蒙在鼓里,知道真相之后,找刘培基诉苦,说自己真的很爱近藤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刘培基说:“人只能活一次,你就自私一次吧。”听了刘培基的话,梅艳芳取了800万港元,飞去日本,又买了一个很小的单间。刘培基去日本探望她,看到一屋子都是超市买的东西,梅艳芳蹲在厕所地上。刘培基问她在做什么,她说在洗厕所。

张国荣看不上近藤真彦,称他是“日本仔”。有次两人同台演出,张国荣冲近藤真彦竖起大拇指。近藤真彦望着他问:“Why(干嘛)?”张国荣没理他。后来在采访里说起这段,张国荣说:“那你想我说什么?你想我说你好屎吗?我有礼貌才这样,其实我真是想说,你是几“渣”,近藤真彦你是什么,我现在和你斗唱,都撼到你不知去了哪里。”

歌迷还以为梅艳芳是为歌曲动情。午夜零点,演出结束,梅艳芳的朋友们挤在化妆间外,等着她换衣庆功。梅艳芳却望着刘培基落下泪来。刘培基问她怎么了,梅艳芳说:“你不知道今晚外面有人追债么?”梅艳芳的大哥向她要了30万经营狗场。钱到账之后,大哥又向银行贷款,担保人写的是梅妈,变相将债务转给了梅艳芳。没多久,大哥把30万本金亏完,又欠下近400万的债务。大哥跑去美国躲债,讨债的追到了梅艳芳的演唱会。
庆功会上,梅艳芳眼泪流个不停。梅妈却站在大哥一边,说梅艳芳挣得多,补贴亲人是应该的。亲情的缺失让梅艳芳很喜欢热闹,加上为人豪气,她的身边聚集了很多朋友。遇到朋友借钱,有时梅艳芳直接给一张空白支票,让朋友随便填数。梅艳芳过世后,基金会计算票据,发现她借出去了几千万。刘培基没有家人,而梅艳芳有家人还不如没有。伶仃的两人几乎成了亲人,即使是梅艳芳在上厕所,刘培基也可以在旁边和她聊天。
1991年,28岁的梅艳芳已经唱了二十多年歌了,她开始对演艺事业提不起兴趣,只盼着夜晚到来,好去和杨紫琼蹦迪。“她仿佛变了一个人,夜夜笙歌,晨昏颠倒,她的样子很憔悴,明显不在状态。”刘培基劝她:“你要爱护自己,不要常去夜店,少喝点酒,你照照镜子,再这样下去,化妆也不上粉了。”
那时黄霑在办一档叫《今夜不设防》的谈话节目,拉着一票明星在节目现场抽烟聊天。节目很火热,几乎当红的明星都去过,唯独缺了梅艳芳。

1991年初夏,梅艳芳去伦敦表演,刘培基无意间听到她跟当时的男友林国斌打电话:“你不要做得那么辛苦,我来做就好了,我捱就可以,你不用捱……”刘培基很震惊,连珠炮似的责骂梅艳芳:“神经病!你是否想做个男人?以后是否要称呼你梅先生?”梅艳芳没有怎么辩解,反而跟刘培基说她想退出演艺圈:“我已经很累,不想再做下去了。”梅艳芳说自己积蓄足够过活,不会后悔。刘培基只好随她去了。
梅艳芳的告别演唱会1991年12月23日在红馆开唱,一共30场,直到1992年1月27日结束,再次新纪录。梅艳芳开始过自己的生活,那段时间和林国斌住在阳明山庄。一天晚上两人开车回家,有辆车超了过去,还从车窗里伸出中指。林国斌下车理论,前面的车里走出两个大个儿老外,喝得醉醺醺,显然是故意挑事。林国斌毕竟练过,腿法了得,打起架来也不怵。眼看两边要起争执,两个老外却扭头跑回车里。林国斌回头一看,梅艳芳抄着垒球棍正往这边走——她把老外吓回去了。

只是,复出后的梅艳芳不再开心了。刘培基说:“她没有了1982年到1992年那种意气。她的笑、豪迈都比较少了。再不去夜店了。她自己开的公司,跟人合作搞的公司,总是亏欠,她不懂得打理,就变得有时候话就少了。”也许复出后梅艳芳最开心的事,就是遇到了赵文卓。1995年赵文卓初到香港,一次偶然,认识了到健身房健身的张国荣。张国荣问赵文卓有没有兴趣给别人做做健身教练,赵文卓一口答应。
后来才知道,张国荣说的朋友是梅艳芳。谁也没想到两人发展成爱情,梅艳芳差点就做了赵太太。

也在这一年,刘培基决定退休,在泰国买了房子,隔壁就住着歌手罗文。梅艳芳经常拉着张国荣从香港飞过去看他。刘培基曾经跟梅艳芳和罗文说:“我无亲无故,假如有一天,我走了,我的身后事就交托给你们了。”刘培基没想到,几个比他小的人都走在了他的前面。 2002年,梅艳芳举办极梦幻演唱会,邀请张国荣做演唱会嘉宾,那时张国荣已经患上了抑郁症。两人在台上最后合作演出了一场《芳华绝代》。

患病的事梅艳芳只告诉了刘培基一人,刘培基为此患上情绪病。2003年4月1日,张国荣从香港文华酒店纵身跃下。梅艳芳每日为张国荣念经,原本生病的她又瘦了一圈。那时所有人都劝梅艳芳入院治疗,但梅艳芳说自己两个月后要见一位朋友,在那之前她不想化疗。朋友哭着劝她不要耽误,梅艳芳反过来安慰朋友,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2003年7月,梅艳芳飞去日本,最后一次见了她的初恋男友近藤真彦,帮他庆祝生日。梅艳芳强打精神,没有让近藤知道自己的病情。

退休的刘培基答应下来。头纱只能由丈夫掀起,所以他设计了不能揭开的头纱,谁也看不清梅艳芳最后的表情如何。演唱会前一周,刘培基到梅艳芳屋里叫她。阿梅转过身,抱住他。刘培基看她疲惫,说:“如果真的太累,迟些才做吧。”梅艳芳说:“一定要做,不做没得做了。”八场演唱会开始,每办一场,梅艳芳身体的积水都会增多,刘培基就帮她重新改一次腰围。八场下来,梅艳芳的腰围从50厘米增到了75厘米。

曾遇你真心的臂弯 伴我走过患难 奔波中心灰意淡 路上纷扰波折再一弯 一天想到归去但已晚 天生孤单的我心暗淡 一曲唱完,梅艳芳提着婚纱,微微摇晃着走上红毯长梯,对着观众挥手,充满豪气地喊了一声“Bye-bye!”像她说的,人生就是这样难以预料,想拥有的偏偏没有拥有。
